【內容摘要】隨著老年人被快速卷入互聯網生活,“老年人網絡沉迷” 的擔憂頻頻見于報道和研究中。客觀認識 “老年人網絡沉迷” 問題,需要結合 “網絡沉迷” 的概念、現象與影響進行討論。“網絡沉迷” 具有 “過度使用”“主業和社會功能損傷” 和 “持續狀態久” 3 個維度。現有討論和研究往往僅用 “過度使用” 的單一維度來衡量,從而夸大和泛化了 “老年人網絡沉迷” 問題。中國老年群體數字鴻溝與數字融入調查顯示,真正沉迷網絡的老年人比例很低。當前,老年人互聯網使用中更緊要的問題仍然是數字鴻溝的應對。建議從智能設備硬件全面適老化改造、互聯網軟件和功能全面適老化改造、全面開展老年人智能手機使用培訓 3 個方面發力,不斷提升老年人互聯網普及率和使用水平,促進老年人共享互聯網時代發展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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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言
自 20 世紀 90 年代起,互聯網在我國迅速普及,對社會生產、生活的各個方面都產生了深遠影響。新冠疫情以來,互聯網(手機上網)被進一步整合進社會基層治理系統,成為當代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布的第 42 次和第 52 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 2023 年 6 月,我國居民互聯網普及率已達 76.4%(超過全球平均水平約 11 個百分點),60 歲及以上老年人在全部網民中的占比已經由 2018 年 6 月的 5.1% 快速攀升至 13.0%。老年人也被卷入數字生活的大潮,“銀發網民” 越來越多。
與此同時,對于 “銀發網民” 網絡沉迷、網絡成癮的擔憂開始見諸報道和研究中:趣頭條聯合澎湃新聞發布的《2020 老年人互聯網生活報告》推算,當年有超過 10 萬老年網民的日均上網時長超過 10 小時;艾媒咨詢發布的《2021 年中老年群體觸網行為研究報告》顯示,有 51% 的中老年受訪者日均上網時長超過 4 小時;周建芳和公茗(2023)對洛陽老年人網絡沉迷狀況的調查顯示,近六成被調查對象已經出現網絡沉迷狀況。2022 年兩會期間,有全國人大代表提出,沉迷短視頻會傷害老年人的身體健康,“亂象叢生” 的網絡世界會給老年人帶來極大的沖擊,“防止老年人沉迷短視頻和規范短視頻內容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應當效仿青少年保護模式,設置短視頻老年人防沉迷模式,防止老年人網絡沉迷(王玉玲,2022)。該信息發布后,輿論嘩然。《人民日報》(海外版)、《光明日報》、澎湃新聞等多家媒體接連報道 “網癮老人” 議題,呼吁社會要高度關注老年人網絡沉迷問題。一時間,“防止老年人網絡沉迷” 的呼聲四起,老年人網絡沉迷似乎已成為重大的社會問題。
但是,究竟什么是 “老年人網絡沉迷”?陷入 “網絡沉迷” 的老年人究竟有多少?老年人 “網絡沉迷” 的危害究竟是什么?這些問題在有關老年人網絡沉迷的現有研究中并沒有得到清晰、明確的回答。鑒于此,本文將梳理 “網絡沉迷” 概念的由來與內涵,并結合老年人互聯網使用的現狀及特征,厘清 “老年人網絡沉迷” 概念的適用范圍,在此基礎上,本文進一步探討互聯網使用對老年人的影響以及現階段老年人在互聯網使用過程中面臨的主要困難,最終提出幫助老年人有效應對數字鴻溝的政策建議。
2 “網絡沉迷” 概念的由來與內涵
2.1 “網絡沉迷” 概念與青少年網絡沉迷
“網絡沉迷” 和 “網絡成癮” 兩個概念常常通用,僅在使用場景上存在一些差異。前者的使用范圍通常更廣泛,后者則一般用于病理診斷。也有學者認為,“成癮” 是比 “沉迷” 程度更深的一種狀態,只有通過戒癮手段才能擺脫的 “沉迷” 狀態就是 “成癮”(馬慶國等,2006)。“網絡成癮障礙”(Internet Addiction Disorder,IAD)一詞最早由心理醫生 Goldberg 提出,用于描述 “個體的上網時間與頻率超過預期,努力減少和控制自己的上網行為卻失敗,被剝奪上網行為之后出現戒斷癥狀” 的狀態(杜鵬等,2022)。2018 年 9 月,國家衛健委發布的《中國青少年健康教育核心信息及釋義(2018 版)》中明確指出:“網絡成癮是在無成癮物質作用下對互聯網使用沖動的失控行為,表現為過度使用互聯網后導致明顯的學業、職業和社會功能損傷。” 其中,持續時間是診斷網絡成癮障礙的重要標準,一般情況下,相關行為需至少持續 12 個月才能確診。“過度使用”“主業和社會功能損傷” 以及 “持續狀態久” 是成癮的 3 個重要特征。
個體是否處于網絡沉迷或成癮狀態常通過網絡成癮診斷問卷(Young Diagnostic Questionnaire,YDQ)來測試。該問卷由 Young(1998)基于《美國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第四版)》(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 Fourth Edition,DSM - IV)中病理性賭博的 10 項標準刪改而成。該問卷易操作、易診斷,但題目少、缺少維度劃分。在之后的網絡成癮研究中,學者們各有側重地提出了新的成癮狀況量表,如網絡成癮測試(Internet Addiction Test,IAT)、中文網絡成癮量表(Revised Chen Internet Addiction Scale,CIAS - R)等。其中,CIAS - R 是國內應用最廣泛的量表之一,該量表提出了 “強迫性上網”“網絡成癮戒斷反應”“網絡成癮耐受性”“時間管理問題” 以及 “人際與健康問題” 五大維度,為多維度考察網絡成癮行為提供了基礎。
網絡沉迷的主要關注對象是青少年群體。青少年網絡沉迷是指在無成癮物質作用下,以娛樂為目的過度地、持續地(一般在 12 個月以上)使用互聯網,導致明顯的學業、職業和社會功能損傷的沖動失控行為。它不僅僅限定于沉迷網絡游戲,還包括沉迷于網絡色情、網絡社交、網上賭博及網上購物等(康亞通,2019)。網絡游戲沉迷及網絡游戲引起的行為失范是早期青少年網絡沉迷在國內外受到廣泛重視的原因。在互聯網發展早期,電腦是主要的網絡接入方式,當時的電腦以臺式機為主,價格高昂,難以在家庭中普及,因而大量網吧如雨后春筍般建立起來。沉迷網絡的青少年將主要生活環境轉移到網吧,與學校生活和家庭生活之間的聯結大大削弱。青少年群體正值快速成長期,自制能力和鑒別能力較弱,更容易陷入網絡成癮狀態并受到其負面影響。
為防止青少年網絡沉迷,2001 年 11 月,共青團中央、教育部、原文化部、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全國青聯、全國學聯、全國少工委、中國青少年網絡協會共同發布《全國青少年網絡文明公約》,提出 “不沉溺虛擬時空” 等倡議。在之后 20 余年間,2009 年原衛生部《未成年人健康上網指導》(征求意見稿)、2010 年 1 月教育部《關于加強中小學網絡道德教育抵制網絡不良信息的通知》、2018 年 4 月教育部辦公廳《關于做好預防中小學生沉迷網絡教育引導工作的緊急通知》、2023 年 10 月國務院《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等文件相繼發布,詳細闡明了青少年網絡沉迷的內容、危害,規定了預防青少年網絡沉迷的工作要求和職責范圍。特別是在 2020 年 10 月 17 日,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二十二次會議第二次修訂《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明確將 “采取科學、合理的方式對未成年人沉迷網絡進行預防和干預” 寫入法律,并提出 “國家建立統一的未成年人網絡游戲電子身份認證系統”“網絡游戲服務提供者不得在每日二十二時至次日八時向未成年人提供網絡游戲服務” 等多項舉措防止青少年網絡沉迷,尤其是網絡游戲沉迷。
2.2 老年人網絡沉迷與青少年網絡沉迷的區別
目前,對老年人網絡沉迷的討論主要集中在沉迷的現狀與危害方面,對老年人網絡沉迷的定義和內涵討論得較少。有學者從積極老齡化的視角提出,界定老年人網絡沉迷需結合老年人的生理和心理特點,把過度使用互聯網給老年人身心健康帶來的負面影響放在首位,而不應僅僅關注互聯網使用時長(杜鵬等,2022)。
沉迷網絡不利于青少年群體的身心健康成長和學業進步,這一觀點是可以確認并已達成共識的。但是老年群體與青少年群體在社會角色、日常任務等方面明顯不同,青少年網絡沉迷的定義是否適用于老年人?這是一個尚未回答清楚的問題,需要結合青少年群體和老年群體的互聯網使用特征來進一步討論。
首先,青少年群體和老年群體在互聯網方面 “過度使用” 的內涵明顯不同。相關調查顯示,中國初中生在上學日每天的總閑暇時間約為 3 小時,其中,娛樂閑暇時間約為 1.2 小時(徐晟,2022)。對初中生而言,如果每天互聯網使用時長超過 3 小時,會影響其正常的學習和睡眠安排,那么就屬于過度上網了。但老年人已經退出勞動力市場,沒有學習和工作的主業要求。他們每天的閑暇時間很多,至少會達到 8 小時甚至 10 小時以上(原來的工作時間和通勤時間)。
不考慮老年人和青少年學生在閑暇時間長度上的差別,而簡單把老年人每天上網超過 3 小時就界定為 “過度使用”,顯然不合適。從目前互聯網使用時長的實際狀況看,盡管老年人每天的總閑暇時間比青少年更長,但老年人每天的實際互聯網使用時長卻反而比青少年更短。中國人民大學人口與發展研究中心于 2022 年 12 月至 2023 年 2 月開展的中國老年群體數字鴻溝與數字融入調查顯示,大多數(72.3%)中國老年網民每天的互聯網使用時長在 4 小時及以下,老年網民平均每天的互聯網使用時長約為 3.30 小時,低于全國網民平均每天的互聯網使用時長(4.16 小時)。
其次,青少年群體和老年群體在長時間使用互聯網后,“主業和社會功能損傷” 的內涵不同。青少年沉迷網絡往往意味著社會參與減少和行為脫軌,而老年人 “沉迷網絡” 則是同現代數字社會 “接軌” 的表現。老年人在脫離社會生產后,通過互聯網使用可以便捷地接入信息社會。研究發現,互聯網使用能夠大大增強老年人的社會參與,從而改善老年人的生活質量和提高老年人的生活滿意度(杜鵬、汪斌,2020)。使用互聯網功能最全面的老年人,社會適應水平也最高(杜鵬、羅葉圣,2023)。
再次,青少年群體和老年群體互聯網使用的內容也明顯不同。2018 年 4 月教育部辦公廳印發的《關于做好預防中小學生沉迷網絡教育引導工作的緊急通知》中提及,網絡沉迷的主要有害來源是成癮性網絡游戲、邪惡動漫、不良小說、互聯網賭博等內容。網絡游戲成癮是當前主要的網絡成癮形式。但老年人軀體逐漸老化,認知能力逐漸下降,反應速度逐漸變慢,很難適應高刺激性、高成癮性的網絡游戲內容,實際使用這種類型游戲軟件的比例也很低。中國老年群體數字鴻溝與數字融入調查顯示,老年人使用率較高的互聯網功能主要包括看網絡視頻、即時通信、收聽音樂 / 戲曲 / 廣播,以及聽或閱讀新聞等。音樂、新聞、廣播和短視頻等內容不僅成癮性較低,還包含了大量有益的信息。老年人不僅可以通過互聯網及時了解時事、聯系親友,還能遠程學習、豐富娛樂生活、提高生活自理能力和社會參與度。老年人通過互聯網長時間接收有益內容,非但不是 “沉迷” 和 “成癮”,反而是值得鼓勵和推廣的。
在 “沉迷” 或 “成癮” 的界定中,“過度使用”“主業和社會功能損傷” 以及 “持續狀態久” 3 個維度缺一不可。當前,絕大多數關于老年人網絡沉迷的討論只通過 “使用時長” 來衡量 “過度使用” 維度,并從 “過度使用” 的單一維度出發界定 “網絡沉迷”,將青少年網絡沉迷的危害與老年人 “網絡沉迷” 的危害等同對待,沒有將老年人互聯網使用的內容(如學習、信息獲取、通信聯絡、休閑娛樂等)和影響(正面和負面影響)考慮在內,因而并非真正意義上的 “老年人網絡沉迷”。如果把網絡沉迷的概念直接由青少年群體套用到老年群體上,把網絡沉迷和網絡成癮的界定標準縮減到 “過度使用” 的單一維度,那么將會導致 “老年人網絡沉迷” 的問題被夸大和泛化。
3 老年人 “網絡沉迷” 狀況
3.1 老年人互聯網使用時長
中國老年群體數字鴻溝與數字融入調查收集了受訪者每天在不同互聯網功能上的使用時長,據此可以加總得到受訪者每天的互聯網使用總時長。老年網民每天的互聯網使用時長呈現出明顯的右偏分布,使用時間越長的老年網民占比越低。具體來說,老年網民每天上網 1.1 - 2 小時的情況最為普遍,占比高達 21.2%,每天使用時長在 4 小時及以下的老年網民占比為 72.3%,每天使用時長在 7 小時以上的老年網民占比僅為 6.6%。
3.2 老年人互聯網使用內容
老年網民對各種互聯網功能的使用情況以及每天在各種互聯網功能上的使用時長分布顯示,即時通信是老年網民使用最多的互聯網功能,使用率高達 97.8%。在使用即時通信功能的老年網民中,絕大多數人(83.9%)每天的使用時長在 1 小時及以下。看網絡視頻的老年網民占比也很高,達到 87.1%。老年網民每天看網絡視頻的平均時長為 85.7 分鐘,每天看網絡視頻的時長在 4 小時以上的老年網民僅占 0.7%。使用率排在第三位和第四位的互聯網功能分別是聽或閱讀新聞以及收聽音樂 / 戲曲 / 廣播,二者的使用率分別為 63.1% 和 48.7%,使用者每天使用這兩種互聯網功能的時長大都集中在 1 小時及以下。受訪者中,有約四成老年網民會玩網絡游戲,其中僅有 0.3% 的老年網民每天玩網絡游戲的時長超過 4 小時。
與青少年群體不同,玩網絡游戲的老年人更傾向于選擇休閑、益智類的游戲。整體來看,老年網民使用的互聯網功能比較豐富,絕大部分單項互聯網功能的日均使用時長都集中在 1 小時及以下,超過 1 小時的比例很低。這說明老年人在單項互聯網功能上花費的時間不長,沉迷單項互聯網功能的比例也很低。
3.3 互聯網使用對老年人社交關系和日常活動的影響
互聯網使用對老年網民社交關系的影響顯示,無論是在老年人與配偶 / 伴侶、子女 / 孫子女、親戚等的家庭關系方面,還是在老年人與老同事 / 老同學、鄰居街坊、其他朋友等的社會關系方面,互聯網使用都起到了積極的作用。互聯網使用導致老年網民各類社交關系明顯變差的比例均不到 0.2%,稍有變差的比例也都在 2.3% 以下,受到正面影響(明顯變好和稍有變好)的比例則均超過 50%。其中,受到最大積極影響的是與子女 / 孫子女的關系,明顯變好和稍有變好的占比合計約為 74.1%。整體來看,互聯網使用對大多數老年網民的社交關系都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僅對極少一部分老年網民的社交關系產生了負面影響。互聯網使用對老年網民社交關系的影響是深遠的,不僅重塑了他們的社交方式,還為他們提供了一個全新的社交平臺,互聯網成為老年網民與外界溝通的重要橋梁。在傳統社交活動中,由于受到身體條件、地理位置等因素的限制,老年人的社交圈相對較小。
互聯網的出現打破了這些限制,通過在線通信工具、社交媒體等媒介,老年人能夠與遠方的親朋好友保持聯系,參與到更廣泛的社交活動中。互聯網也成為老年人與子女、孫子女等年輕一輩聯系、溝通的重要媒介,拉近了代際關系。此外,互聯網還為老年人提供了更為豐富的學習和娛樂資源,這些資源不僅有助于提高老年人的生活質量,還為他們的社交生活提供了更多的話題和機會。從網絡沉迷的標準來衡量,絕大部分老年網民沒有因為使用互聯網而影響到正常的社交活動或處于 “社會功能損傷” 的狀態,因而不應被歸入網絡沉迷的范疇。
互聯網使用對老年網民日常出行與活動的影響顯示,互聯網使用對近三成老年網民的日常戶外活動(28.7%)以及去外地旅游的頻率(27.7%)產生了正面影響(明顯增加和略有增加)。互聯網提供了更多的信息和機會,使得老年人能夠更加方便地了解和參與到各種戶外活動和旅游出行中。例如,通過在線平臺,老年人可以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組織各種體育鍛煉或休閑活動,從而豐富自己的社交生活以及增強體質;旅游類信息或旅游類視頻的傳播能夠提高老年人的旅游意愿,互聯網上便捷的車票 / 機票 / 酒店預訂服務也能提升老年游客的旅游體驗。
3.4 老年人互聯網使用的風險
在享受互聯網使用帶來的積極影響的同時,老年網民在使用互聯網的過程中也可能會面臨一些風險。中國老年群體數字鴻溝與數字融入調查顯示,老年網民遇到虛假廣告(58.8%)、低俗色情信息(55.1%)、網絡謠言(41.7%)、網絡詐騙(32.4%)4 類風險的比例均超過三成。遇到過詐騙的老年網民最常遭受的詐騙類型是保健品詐騙(40.3%),其次是網購詐騙(34.6%)、紅包詐騙(33.1%)、理財欺詐(30.3%)。
但是,老年網民是否接收到不良信息或被網絡詐騙,與他們是否沉迷網絡無關。互聯網具有信息媒介功能,自然有可能傳播不良信息。當不良信息通過電視、電話、傳單、線下集會傳播給老年人時,老年人同樣可能遭受身心傷害和財產損失。這與老年人是否因為 “過度使用” 互聯網而造成 “主業和社會功能損傷” 沒有關系。一些報道將遭遇詐騙歸為老年人網絡沉迷的危害,無疑是將互聯網使用中的風險等同于網絡沉迷的危害,夸大了老年人網絡沉迷的負面影響。
綜上所述,絕大多數老年人沒有 “過度使用” 互聯網,更不會因為 “過度使用” 互聯網而造成 “主業和社會功能損傷”,真正完全符合 “網絡沉迷” 三維度界定的老年網民很少。現階段,老年網民總體互聯網使用時長較短、互聯網使用內容比較豐富。使用互聯網后,絕大多數老年網民的社交關系和日常活動均受到了正面影響。在互聯網使用帶來的風險中,僅有極少部分與老年人網絡沉迷直接相關。可見,“老年人網絡沉迷” 的普遍性及危害性都被大大高估了。
4 老年人互聯網使用困境
第 51 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 2022 年末,我國居民互聯網普及率達到 75.6%。本研究根據第 51 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中公布的全國網民規模、老年網民占比以及國家統計局公布的 2022 年末老年人口規模估算出,同時期我國 60 歲及以上老年人的互聯網普及率約為 54.5%,低于全國平均水平。此外,第 51 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我國每 10 個非網民中就有超過 4 個人是 60 歲及以上的老年人,58.2% 的非網民不使用互聯網的原因是 “不懂電腦 / 網絡”。即使是已經越過 “接入溝” 的老年人,在互聯網的熟練和順暢使用上也依然處于弱勢。中國老年群體數字鴻溝與數字融入調查顯示,雖然已經是老年網民了,但他們在購物、就醫、出行、辦事等日常活動的互聯網使用方面仍存在很大的困難。
在互聯網各種便民服務中,老年網民使用得最普遍的是查詢和出示健康碼,使用率高達 88.0%,這一現象與新冠疫情防控時期的特殊需求密切相關。78.1% 的老年網民會進行網絡支付,超過一半(57.7%)的老年網民會使用互聯網搜索信息資料。但網絡購物、點外賣、預約網約車以及在線訂車票 / 機票 / 酒店等能夠方便老年人獲取更多類型服務的功能,在老年網民中的普及率仍然很低。甚至有部分老年智能手機使用者從未使用過上網功能(約占不上網受訪者的 14.4%)。這反映出老年人相較年輕人缺乏數字技能與知識,有相當一部分老年人還未能享受到數字服務的便捷與高效,在數字化時代面臨諸多挑戰和障礙。
醫療與保健是老年人關心的重要問題。整體來看,老年網民對互聯網醫療服務有一定了解,從未聽說過相關服務信息的老年網民占比較低。在 4 種互聯網醫療服務中,老年網民對上網獲取健康知識和信息的使用率最高,達到 33.4%,表明部分老年網民在日常生活中有意愿通過互聯網獲取豐富的健康知識和信息來進行健康管理和預防保健;老年網民對在線疾病咨詢、問診與線上購藥 / 開電子處方的使用率較低,分別僅為 12.5% 與 7.3%。可見,老年網民對互聯網醫療服務的了解和使用呈現出多元化趨勢,認知度相對較高,但接受度和使用率還相對較低。
僅有 42.3% 的老年網民在過去一個月內進行了網絡購物消費。第 52 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同期全國網民中網絡購物用戶占比高達 82.0%,我國老年網民的網絡購物水平較全國網民的平均水平還存在較大差距。部分老年人未進行網絡購物消費的可能原因包括對網購不熟悉、缺乏信任感、對網絡安全存在擔憂等。事實上,與傳統購物方式相比,網絡購物對于老年群體具有諸多好處。網絡購物打破了傳統購物過程中存在的交通不便、體力消耗等限制,使老年人足不出戶便能輕松瀏覽和選擇海量商品,并通過簡單的操作完成購買,能為老年人的日常生活帶來極大的便利。同時,購物不僅是滿足物質需求的行為,也涉及社交和文化層面,通過網絡購物,老年人可以接觸到更多的商品和服務,從而拓寬他們的視野、豐富他們的生活。
綜上所述,目前我國大多數老年人還沒能充分利用互聯網優勢,獲得數字時代紅利。由于在生理條件、心理條件、受教育程度、社會經濟地位等方面處于劣勢,老年人沒有足夠的機會接觸和使用各種數字技術,因而缺乏對數字技術的了解和掌握,在使用互聯網過程中遇到諸多不便。不僅如此,現階段智能產品和智能服務設計依舊缺少對老年群體的關注,適老化智能手機和智能軟件仍缺乏大規模的開發和生產。這些主客觀因素使老年人在接入互聯網時面臨重重困難,成為互聯網時代的 “流浪者”。接入互聯網后的老年網民對互聯網功能的使用也仍然不夠全面、不夠熟練。在老年網民中普及率較高的軟件是通信、搜索與娛樂類軟件,這類軟件直接滿足了老年人社交、學習、娛樂的需求,使用門檻也較低。
但諸如互聯網便民服務、醫療服務等影響生活便利程度的實用類軟件,在老年網民中普及率仍然較低。老年人習得互聯網功能往往需要多次重復,對耐心指導的需求很高。全面的、可及的、專門面向老年群體的互聯網功能及智能手機功能使用培訓普遍缺乏,限制了老年人互聯網使用能力的提升。不僅如此,作為互聯網世界的 “后來者”,老年人更缺乏互聯網風險常識,難以甄別上網過程中遇見的不良、有害信息,更易蒙受損失。全面培訓老年人互聯網使用能力和提升老年人網絡風險防范能力顯得越發刻不容緩。雖然有極少數老年人存在網絡沉迷的問題,但更多的老年人仍然受到數字鴻溝的困擾。“老年人網絡沉迷” 問題被夸大和泛化,掩蓋了數字鴻溝問題的緊迫性。
5 結論與建議
老年人網絡 “沉迷” 嗎?這個問題需要結合 “網絡沉迷” 的概念、現象與影響進行解答。既往討論通常將 “過度使用” 的單一維度等同于 “老年人網絡沉迷”,無視了 “網絡沉迷” 判斷標準中 “主業和社會功能損傷” 的重要維度,泛化了 “老年人網絡沉迷” 的概念。事實上,現階段我國老年網民 “過度使用” 互聯網的比例還很低,他們從互聯網使用中獲得的主要是正面影響,真正受到 “網絡沉迷” 危害的老年網民很少。“老年人網絡沉迷” 的擔憂雖然也有必要,但目前 “老年人網絡沉迷” 還沒有演化成真正的、重大的社會問題。
第 52 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我國主要的互聯網接入途徑是智能手機,有 99.8% 的網民可以通過智能手機接入互聯網,這一比例遠高于筆記本電腦(32.4%)、電視(26.8%)等其他接入途徑。智能手機的 “掌中世界” 已然豐富多彩,成為獲取生活服務、參與社會交往,以及進行工作、學習與娛樂的綜合性平臺。當代人的工作、學習、生活與互聯網高度綁定。對于大部分群體而言,互聯網使用不僅不會造成 “主業和社會功能損傷”,反而是脫離互聯網才會造成 “主業和社會功能損傷”。在這一現實背景下,大力推動老年人接入互聯網、使用互聯網、從互聯網中獲益,是提升老年人生活水平和生活滿意度的重要途徑之一。
在互聯網使用方面,我國老年人當前面臨的更急迫、更重要的問題是數字鴻溝的挑戰。提升老年人互聯網普及率和使用水平的舉措應當被大刀闊斧地推廣和實施。具體來說,第一,應促進智能設備硬件全面適老。現有的智能手機主要是為年輕人設計、為年輕人制造,并不適合老年人使用。因此,政府要鼓勵甚至明確要求生產廠商結合老年人的生理和心理特征對產品進行全面適老化改造。第二,應促進互聯網軟件和功能全面適老。政府應制定一系列強制性軟件適老化規定,深度解決軟件功能繁雜、老年人操作困難的問題。第三,應全面開展老年人智能手機使用培訓。新中國剛剛成立時,我國的文盲率高達 80%。
1952 年,一場轟轟烈烈的掃盲運動在全國展開,文盲率迅速下降,有力地推動了中國的現代化建設進程。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文盲率已降至 2.67%。如今,我國未接入互聯網的老年人比例接近 50%。政府應該主動大規模地開展一場 “掃智能手機盲” 的活動,組織 “數字掃盲” 培訓班,教授老年人使用各類常用手機軟件的各種功能,大幅度降低 “老年人智能手機盲率”。政府部門甚至可以考慮將 “智能手機盲率” 納入落實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相關工作的考核指標。大力破除老年人互聯網接入和使用的一切障礙,有效填補數字鴻溝,讓更多的老年人成為網民,能夠更全面、更熟練地使用互聯網的各種功能,這才是現階段需要立即解決的重大問題。
翟振武;張逸楊;彭蘭凌,中國人民大學人口與發展研究中心;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202401